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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峰区图书馆丨【嘉宾导读】在梦中显现(杨永康)

作者: 来源: 发布时间:2024-07-18 10:00:54 浏览: 字体:A-   A+

苗族把河流叫乌,也叫养乌、米乌、班乌。

正在院子里做木工活的山长大哥再三强调说,不是乌,是悟,比如养悟、米悟、班悟。养悟就是河流,米悟就是大河,班悟就是河坝。那么老云河就是一条流经大湾的养悟与米悟了?

他说,对。

山长大哥说这条河早些年叫老云河、老营河。因为上游有个老营村。从情感上说他更愿意叫它大湾河,因为他就出生在大湾。他不愿把故乡的河叫成别人的河哦!

看得出山长大哥对这条河的感情很深。等到山长大哥忙完手中的木工活计,院子就寂静下来。寂静下来的时候,就能清晰听到窗外哗哗的水声。苗族建筑对窗棂是很讲究的。比如斗子窗,比如直棂窗,比如花格窗等等。所谓斗子窗,就是一种由多个方格构成的窗,最醒目的是正中间的方格与四面的方格正好构成一个十字。所谓直棂窗就是方格窗。所谓花格窗与内地民间的花格窗式样差不多,区别在正中,苗窗正中有云朵形的,也有回字形的,还有倒梯形的。我房间的窗子应该算是直棂窗吧,竖有十三根木条,横有七根木条,上端两根,中间三根,下端两根,被蓝底白花的窗帘遮去了大半,我只能看到这么多了。窗后就是我的木床。我常躺在木床上听一整天的老云河的水声。还有牛哞。早晨的时候细微的哗哗声中总伴随着一两声牛哞。苗家的牛与内地的牛有很大的不同,周身呈泥灰色,喜水,喜泥,应该是水牛吧。苗族把这种牛统统叫做大鞍。

正午的时候河面温度渐渐升高,会传来一阵孩子的嬉闹声。每天正午总有几个孩子半裸着身子,在清澈的河水里一阵扑腾。边游边嬉闹。有一个顽皮点的孩子每次总是拉在其他同伴的最后。这孩子应该有点羞涩,其他孩子玩水的时候,他一直蹲在岸边看着,其他孩子玩结束了,回家了,他这才“扑通”一声跳进水里。脱了个精光。跳进水里后也并不着急游来游去的,而是静躺在水面上。

      应该是一动不动躺在水面上,常有蜻蜓落在他两只裸露在水面的手臂上。估计蜻蜓把他当成一片树叶了。直到真有一枚叶片旋转着落了下来,正好跌落在他的鼻梁上。即便这样他最多也只是眨巴一下眼睛而已,还是那么静浮在水面。村里的孩子都会水,都懂水性。河岸边是一株叶子鲜绿的树,枝叶一直下垂到河面。孩子们平时游到最后总是在叶片下抹抹脸上的水珠子,这才上岸。

      这种叶子翠绿的树叫麻柳,也就是枫杨。

     《山海经大荒南经》说:“有木生山上,名曰枫木。”山指的是宋山。不知此枫木是否就是枫杨。应该不是枫杨,这种枫的枝干太纤细了。

      我去过老云河的上游,河岸崖壁间有不少这样的树。不过颜色还是有差异的,隔着河看是一种颜色,在河的对岸看是一种颜色。

      老云河的上游是老营村么?

      山长大哥说:老云河的上游在七星坡脚的盐厂苗寨。再下来一点是老屋场苗寨,再下来一点是团塘村,再下来是老营村,中间又有多条溪水汇入,这样便有了大湾河亘古不竭的流量。若按里程算,盐厂苗寨距离大湾应该在十五公里上下。

山长大哥并没有告诉我相距这么远,只是告诉我并不很远,我决定亲自去一遭,这样才谈得上对这条河有一个了解。反正这些天山长大哥忙完了手头的木工活去水田里忙农活了,待在房间里也没有多少事可干。

山长大哥家的门前是一片水田,远远可看见他戴斗笠弯腰为水田放水。应该是在放水。水田再往前是一个很大的操场,操场上有两副浅绿色的有机玻璃篮板。大一点的孩子傍晚常在此打打篮球。场地平时空着,一辆桔红色的载重汽车在这里停着。

穿过操场再往前就是河道了,沿河道一直向前走就是老云河的上游。越往上游地势越高。全是深绿色的松柏类植物与藤类植物。岸边有一段窄窄的红土小路。有一段又什么路也没有了。朋友告诉过我的,如果一侧找不到路,就去对岸找吧,绝对有路的。果然对岸目力所及处有一条发白的小路在草丛中伸展着、隐现着,仔细看就能看得出来。那么只能脱掉鞋子踩水而过了。

对岸确实有条小路,就是在杂草中,不容易分辨。不断有细细的溪流从石头缝隙中流了出来。有一面山坡的草全是枯黄色的,好像全干枯了,而清澈的溪水就来自它的深处。造物就是神奇哦,草是干枯了,干枯的草下面却有涓涓溪水在奔流。看来必须对造物保持信心才对。

越过枯草山,我命名这座山为枯草山了,眼前豁然一亮,眼前全是成片成片的嫩绿。河面重新变得宽阔,草木重新变得葱茏。清澈的河水在河岸深处悄声流淌着。远远看起来水色是银灰色的,银灰色之上是深红色的花。

再往前山势越来越陡,河水也变成了青绿色,由于河床的冲刷泛着青绿色的浪花。

再往前河水包括溪流又整个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片干枯的荒草滩。

再往前河床又好像抬升了好多,出现了明显的瀑布式的溪流。大块大块的石头横在水中央。

兴致正高的时候,天下起小雨,应该是阵雨,我只好回返了,因为随着山的升高还会碰上更大的雨。

这一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石头缝隙中开出的一朵花,那花的叶子是浅绿色的,

花是浅紫色的,有两个对称的花瓣,让我想到内地的某种花,只是一下想不出它的名字了。其次就是一片一片叶子鲜绿的麻柳。有一株麻柳打破了我对麻柳的所有认知,这株麻柳的树干已经很苍老,呈青黑色,与一株老去的柳树树干很相似。看来称这种树为麻柳实在称呼对了。

山长大哥特意告诉过我,麻柳的叶子是有毒的。我想起一本书中所说的一个古老的禁忌来,就是进苗寨的时候一定要提防中蛊毒。

按这本书里的描述,如果一个陌生人嘴里叽里哇啦地对着你念叨个不停,就是要放蛊了。还有一点就是别接陌生人的话茬,一个陌生人突然问你”得了吗”?你若回答说“得了”,那就中蛊了。滕建甲先生编著的《苗家养生秘录》,就是这么说的。

蛊全是动物或昆虫的毒么?有植物么?比如麻柳的毒。

我请教过一位老师,他说,麻柳的叶子确实有毒,但与蛊不一回事的。

我再问,他便什么也不说了。

我一直觉着老云河应该叫麻柳河才对。

傍晚的老云河边可以看到更多的麻柳,也可以听到更多的牛哞。这种牛是否应该叫“麻牛”呢?它的颜色是淤泥色的,灰中透着一种浅浅的黑,那不正好就是“麻色”么?

山长大哥说,没有这么叫的。苗族把这种牛叫大鞍。苗族何以把这种牛叫大鞍呢?山长大哥边忙自己手中的活计边说,反正叫大鞍,至于为什么叫大鞍他也说不清楚。

牛哞声过后就是傍晚了,亮亮的河面渐渐暗了下来。这时候牛的主人已经用绳子牵了自己的牛沿河岸往回走了。走到河岸的最窄处,主人停了下来,牛也停了下来,然后就是到牛与主人踩水而过的声响了。流水轻轻滑过牛蹄间的胶质缝隙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牛偶尔会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蹄间,稍作停留就又接着往前走了。来到的河的这一侧,走在前面的主人这才松开了手中的绳子,接下来就是它的“自由”时间了。湿湿的蹄印一直从河边走到村子的另一头,然后拐了个弯在梦中显现出来。最靠近梦的是山长大哥家的院子,梦中山长大哥家桔红色的门变得更红了,屋瓦与篱笆变得更灰了。

靠近山长大哥家的院子的是一座已经废弃的灰褐色的房子。一种枝叶干枯的树伸出铁色的枝条遮蔽了一扇紧闭着的窗子。窗前有一个灰白色的架子。另一侧是个伸出来好多的两层灰褐色木楼。木楼第一层门紧闭着,门前横着一根灰白色的竹竿,竹竿上晾晒着四条毛巾,一条是紫色的,一条是浅蓝色的,有两条是白色的,在梦中全变成灰白色的了。第二层门前也横着一根竹竿,白天的时候上面晾着不少灰色的衣服,梦中竹竿上空空的了,只有一截电线绳子还在那里弯曲着。

靠近这户人家的是一座用木头铆起来的简易木头房子,所有的门都是敞开的。居中的门前一把浅灰色的笤帚斜倚在门上。另一侧是一个浅竹色的圆形竹篓,竹篓过去是一个浅黄色的塑料盆子、一个红色的塑料盆子。和白天相比,它们在梦中变幻了位置,本来浅黄色的在左边,红色的在右,现在红色的在左边,黄色的在右边了。

再过去是一个更大的木头房子,门与窗户也都敞开着,白天可以看到很多红色标语,梦中那些标语的颜色还那么红着,只是字迹很模糊了。一只布面拖鞋,放在木楼门口,粉色的,亮亮的。

再过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,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位穿蓝色上衣,戴黑白色相间帕子的大妈。帕子类似帽子但不是帽子,也就是头巾。当时大妈正坐在一个小小的竹筒椅子上,大妈左侧是一个有盖子的圆形竹箩筐,右侧是一个桔红色的竹背篓。大妈头顶是一根浅白色的绳子,绳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衣服。大妈身后是深褐色的门与窗。白天的时候大妈家的深褐色木门是半开着的,梦中只剩下一个亮亮的小缝了。

大妈家再过去是一个大门紧闭的院子,对联很红很红,外侧是一株玉兰与梨树,全隐在梦中了,灰灰的一片。

再往里有点空旷,空旷过后是一座灰瓦院落,出来的一间屋子的门半开着。一位年老的大妈正低头打着盹。大妈穿灰白色的上衣,戴灰白色头帕,坐在一把深褐色的小椅子上。大妈头顶的檐角上悬挂着一盏红红的布面灯笼。不知在梦中保持了原样,还是没有保持原样!不远处停着一辆熄火的金属摩托车,车牌是黄色的,车牌号是6050。不知梦中的数字与白天的数字是否一样?

摩托车再靠外是一辆灰把手的婴儿车,婴儿车有六个灰色的橡胶轮胎,在梦中轮胎的数量是否会增加了或减少了?婴儿车再靠外的灰色水泥地上卧着一只芦花色的母鸡,母鸡身旁是五六只毛茸茸的黄色小鸡,都悄无声息地在梦里沉睡。不知在白天是什么样子的?

这家人旁边是一座深褐色的木头房子,石头台阶很高,上面晾晒着一溜一溜的白菜。房子前面的水泥地上也全是灰绿色的菜叶。再远处是一把深褐色的竹筒椅子,椅子看起来是斜的,椅背上也晾晒着菜叶。

再过去就是空旷的水泥操场了。夜晚的水泥操场比白天更空旷,那辆停在操场边的红色载重卡车在梦中也移动了位置,旁边是一面白色的墙,墙上有几个很大的字。

一直没有找见的古老水井与古老鱼山,也显现在梦中了。这点最让我欣喜与意外。

关于古水井,算是大湾先民立村安寨时候的遗留。原本是两口井,一口在寨子正背后的田家湾,已经废弃多年。另一口就在村东头的古柏下,也是建寨之初的遗留。这口井的井水冬暖夏凉,四季甘冽清凉。民国时滕氏曾捐资予以翻修。现在叫“思源井”了。

还有鲤鱼山,也意外地显现在梦中了。

山长大哥已经给我讲过多次鲤鱼山的传说了,我总是没有找见这座山。

山长大哥说:相传在很久以前发了洪水,有三条鲤鱼从源头顺流而下,想好好看看人间,好好游玩一番,感到口渴难耐时在大湾看到一股清泉汩汩从地下涌出,三条鲤鱼就争先恐后游进河湾里喝水了。这里泉水甘甜,水草丰美,鱼虾成群结队游来游去。三鲤鱼在这里嬉戏够了,才发现洪水已退去大半,不及时返回的话,恐怕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。两条小鲤鱼反应快,及时爬出了大湾小小的“撮箕”口,游归大河。剩下的一条大鲤鱼无法掉头,就永远留在了大湾,最后化作一座山,即鲤鱼山。至于三鲤鱼的出身,个个尊贵的,都是海龙王的公主,海龙王为搭救女儿,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无法让她再次回归大海,只好降富降贵给整个寨子了。

我一直没有找到这座山的位置。没想到竟然也显现在梦中了。

大湾村三面环山,北面是碧勾呈仁山,南面是碧勾恰山,东面是扎勾山,其实西侧还有一座小山的,就是鲤鱼山。

从远处看整个大湾最翠绿的一块地方就是鲤鱼山,贴身护卫着大湾,鲤鱼山西是一小片的耕地,与另一座更大的山相连。所以从远处看,鲤鱼山更像是竖立在寨子中央的一座山。鲤鱼山的前边是一片很大的水塘,鲤鱼山常把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水塘的镜子中,好似在梦中一般。

唯一露在梦外的就是那头留下湿湿蹄印的水牛,它这会正在一块亮亮的水田里挺着泥糊糊的身子低头吃草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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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杨永康,男,汉族,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22届高研班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理事,甘肃文学院荣誉作家,甘肃四个一批人才。曾在《十月》《人民文学》、《作品》、《天涯》、《朔方》《西部》《黄河》《山西文学》《散文》《美文》《百花洲》《福建文学》《特区文学》《山花》《青年文学》《四川文学》《安徽文学》《散文选刊》《散文海外版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青年文摘》《作家文摘》《诗刊》《星星》等全国百余家刊物发表作品,曾获首届三毛散文奖、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、第三届冰心散文奖,第一、二、三、六届黄河文学奖,第四、五届敦煌文艺奖,在场散文奖、《飞天》十年散文奖等。曾友情主持某刊中国当代知名散文家新作展栏目多年。代表作品有《惊喜记》《多么好的一个下午》《走着走着花就开了》《雪白雪白》《碧罗秋千架》《像黄鹂》《湛蓝之城》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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